2022年12月,中国宣布大规模放宽新冠疫情隔离政策,黄先生从广东省前往香港,这是他千英里赴美之行的第一站。
Read in English: After a Treacherous Journey to the U.S., Chinese Asylum Seekers Find Language Barriers Hold Them Back
黄先生搭乘了多个航班,在泰国和土耳其转机,最后在厄瓜多尔降落。在那里,他加入了数百名中国移民和数千名拉丁美洲人的行列,向北跋涉,穿越危险的达连峡谷。中国移民通常把这趟旅程称为“走线”。
41岁的黄先生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穿越了多个中美国家后才到达美国南部边境。去年1月,当他抵达亚利桑那州时,他以为自己已克服了移民过程中最困难的部分。然而,他仍面临着艰巨的挑战。急于为庇护案件寻找律师的黄先生,便向洛杉矶的一名华人律师支付了2000美元,结果发现该律师没有执照。该律师称他可以帮助黄先生顺利获得工卡,但在收到黄先生的付款后,该律师几乎就不怎么跟进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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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2000美元对黄先生来说是不小的开支,他当时尚未找到工作,而且腿伤未愈。黄先生告诉纽约移民记事网(Documented),腿伤是源于他途经墨西哥时遭到黑警敲诈,对方以遣返他作为要挟,向他索要钱财,他在逃跑过程中腿部摔伤。为了寻找更好的生活环境和工作机会,黄先生去年6月来到纽约,加入了成千上万像他一样的走线人的行列。
黄先生是最近通过南部边境进入美国的中国移民浪潮中的一员。根据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的最新数据,过去两年中,美国边境巡逻队逮捕的非法从墨西哥越境的中国人数量增加了50倍以上,从2021财年的450人增加到2023财年的2万4314人。
然而,最近抵达纽约的几名中国寻求庇护者表示,寻找城市服务或资源变得尤为困难,因为他们很难获得中文信息。受访者因担心招致不必要的注意因而不想透露全名。
许多寻求庇护者表示,语言障碍是他们在美国扎根的主要障碍。这影响了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处理移民身份问题、找房子和找工作。
在法拉盛帮助移民的社区活动人士、万先生咨询有限责任公司(WYH Consulting LLC)的创始人万延海表示,中国寻求庇护者正在经历激烈的就业竞争,迫使他们从事时薪低至10美元的工作。一些人不愿住进纽约市的庇护所,而是在“家庭旅馆”中落脚,这种寄宿房屋没有执照,多名租客共用一个房间。即使在那里,房价也从每晚20美元涨到了30美元甚至更高。
在曼哈顿一家中餐馆找到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后,黄先生说他从拥挤的家庭旅馆房间搬到了布鲁克林,自己租了一间小房间。当被问及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住在庇护所时,他回答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庇护所。现在我的生活稳定了,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去住庇护所了。”
钱先生是上海人,在辗转了10多个国家后,于2023年1月底抵达加利福尼亚州的圣地亚哥。他说,在过去的一年里,他联系了约15家移民律师事务所,发现只有两家提供中文翻译服务。大部分信息都是通过他自己和别人口口相传收集的。钱先生说:“我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官方发布的权威信息,告诉我谁是靠谱的移民律师。”
50岁的钱先生英语水平有限,他认为无法有效沟通给日常生活带来了巨大的挑战。他提及被转移到由艾滋病毒/艾滋病服务管理局(HIV/AIDS Services Administration,HASA)管理的布鲁克林收容所而接受心理评估遇到的困难。
“我去了三次诊所,只是为了拿到我的报告,”他无奈地说。作为一个新移民,要摸清纽约市庞杂的城市系统中并非易事,钱先生在抵达美国一年后还未能开始提交工卡申请。
钱先生的朋友熊先生来自武汉,33岁的他现居法拉盛,目前尚未找到工作,他强调克服语言障碍是他的首要任务。
熊先生说,“英语是我们需要掌握的基本技能。我们在这里从零开始,如果我们想有一个稳定的生活,我们需要学习英语。”他提到,一些中国寻求庇护者由于存在语言障碍和缺乏工作机会,在经历了几个月的生存困境后选择返回中国。
由于语言障碍以及无法从纽约市获得语言方面的帮助,许多中国移民表示,他们主要是依靠相互帮助。钱先生说,在他去年4月抵达纽约后,他从比他先到美国的中国同胞那里获得了有价值的信息。他们在社交媒体上,尤其是在微信群里交流找律师、找工作和申请驾照的经验。钱先生在另一位会说英语的走线者的帮助下找到了所需的庇护所项目。
带着两个孩子的杨女士说:“我觉得在这里很难接触到中文信息。”她和家人于 2023 年 3 月底抵达得克萨斯州,并跟随许多中国移民的脚步,乘坐大巴来到纽约市。杨女士听说纽约市对移民更加包容和友好,而法拉盛是中国移民定居的典型的自给自足社区。
然而,当她试图在法拉盛寻找栖身之所时,她变得不再那么乐观。她说:“我一周内打了30多个电话,一旦中介或房东知道我是带着孩子的无证移民,他们立刻拒绝。”后来,她听到小道消息说,她被拒绝可能是因为许多房东担心不好驱逐不付房租的房客,尤其是考虑到纽约市法律会保护像杨女士这样的家庭。
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国移民涌入法拉盛等社区,这些社区似乎很难容纳更多的新来者。
一些不会说英语的中国移民说,他们感觉被困在华人社区的黑暗角落里。在提及移民工人经常工资被盗时,黄先生提到身边许多人都遭遇拖欠工资的情况,他说:“像我们这样没有身份的新移民,总是被欺负,但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万延海强调,由于语言障碍,华人移民往往依赖从中文渠道获得信息,而这些信息可能充斥着虚假消息。他解释说:“许多人因为对这里的法律法规缺乏足够的了解,容易成为假律师或不靠谱的中介的牺牲品和骗局的受害者。”
尽管纽约市拨款数十亿美元来解决不断涌入的寻求庇护者的问题,但万延海认为市府应该向华人社区组织提供更多资金,这将有助于华人寻求庇护者所获所需的帮助。他提到纽约市去年3月宣布的一项新的公私合作伙伴关系,以帮助社区组织协助寻求庇护者和社区。在220万美元的拨款中,只有3万美元拨给了位于法拉盛的社区组织社区行动民权中心(MinKwon Center for community Action, Inc)。
万延海指出,目前,在华人社区中没有一个较大的组织专门致力于帮助近期抵达的中国寻求庇护者。他说:“移民身份和住房是他们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
基督教角声布道团纽约事工总干事(Ministries-NY of the Chinese Christian Herald Crusades, Inc.)陈炽牧师说,他们的组织已经感受到大量移民涌入带来的挑战。该组织是一个以信仰为基础的非营利组织,服务于华人社区和中国移民,包括最近抵达纽约的中国寻求庇护者。陈牧师说:“我们试图争取尽可能多的资源,团结社区,并与政府机构和社区组织合作,帮助移民走出困境。”
陈牧师提及纽约市所面临的困境,他说,“并不是说纽约不想帮助移民。简单来讲,这不太可行,因为市府缺乏联邦资金,城市资源完全耗尽,预算削减也会影响市政服务水平。”
陈牧师补充说,由于意识到市长办公室的可用资金严重短缺,加之他们致力于为更多的人服务,他需要寻找适当的服务来源。
今年1月起,基督教角声布道团计划从1月到4月每月举办一次活动,与市府机构和社区组织合作,为新移民提供基本服务,如法律援助和针对移民需求的纽约市民卡申请。
陈牧师说,他们一月份的活动吸引了约100名中国寻求庇护者。他说,中文服务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想象一下,如果你去了一个国家,你不会说那里的语言。你还没有建立起社交网络,食物也不一样。一切都变了,生存很艰难。”
在被问及为华人社区组织提供帮助寻求庇护者和语言获取的资金时,市长移民事务办公室通讯主任科罗内尔(Shaina Coronel,音译)在电邮中分享了一份声明,称纽约市投入了500万美元,以扩大社区能力,为新抵达的寻求庇护者提供移民法律援助。市长移民事务办公室在社区行动民权中心、华策会、韩国社区服务等组织设立了移民法律支援中心。这些中心为所有亚裔社区服务,工作人员会说普通话。
根据纽约市公立医院系统提供的数据,在他们的16个人道主义中心,超九成的员工会说两种语言,其中大多数人会说西班牙语。人道主义应急和救济中心(Humanitarian Emergency Response and Relief Centers,HERRC)也有工作人员会说普通话、粤语和其他语言。如果现场工作人员有不会说的语言或方言,他们可使用LanguageLine提供翻译服务。
纽约市公立医院系统的一位发言人说,在2023年初,他们与纽约市青年局(Department of Youth & Community Development)合作,设立了非英语母语者的英语课程,每周在六个人道主义中心为600至800名成年寻求庇护者提供英语教育。
截至本文发表时,市长办公室和市社会服务局(Department of Social Services)没有回应记者有关在纽约为中国寻求庇护者提供的翻译服务的问题,也没有回应最近抵达纽约的中国寻求庇护者的数量。
如今,黄先生仍时不时会想起自己在最绝望的时候被无执照的移民律师骗了2000美元的经历。他说,“在这里感觉每走一步都可能是个坑。”
尽管对被骗感到很沮丧,但黄先生并没有考虑要回这笔钱。他说,“我不知道要怎么报告,要怎么维护自己的权利,我也不知道如果我举报了这个律师会不会影响我的移民身份。我一周工作要六天,没有精力去纠缠这个。”
有关移民资源的更多信息,请联系纽约市移民法律热线1-800-354-0365寻求帮助。市长移民事务办公室的合作伙伴的工作人员会说中文和普通话,且可以使用LanguageLine,这是一种虚拟口译服务,可以为200多种语言和方言提供实时人工翻译。纽约移民记事网还为纽约华人整理了纽约市免费英语课程等资源。